海是一封来自万亿年前的古老信函
夏末秋初的天总是特别高远,秋云像是被撕碎的棉花轻飘飘地荡在天穹,偶尔会从太阳脚下飘过遮住光亮,把新修的柏油马路割成灰一段亮一段的串珠。
庄恕站在滨海路的路沿石上眺望着远方的天与海,墨镜后的天是深沉的墨蓝色,几只海鸥盘旋在浪潮之上。
庄恕回国后并没有先到仁和报道,而是在沿海的一个渔村落了脚。
他住在当地的民宿,低矮的门楣和掉漆的木窗棂在海的映衬下显得也别有风味。
他觉得还是这样的日子惬意,无忧无虑。
午间时段人往往比较多,也偏容易出事,庄恕常能看到在海滩架起的高梯上有一个瘦高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肤色的男人戴着墨镜站在高点静静地俯瞰海滩。
他们偶尔对脸儿,庄恕总会冲他笑,而男人总是冷冷清清的那一个表情,偶尔扯扯嘴角算是回应了。
男人身材锻炼得很好,肌肉紧实却一点儿也不夸张,锁骨凸起,连到肩峰。他的肩线很漂亮,宽阔,优弧,紧实。小腿笔直修长,每每走动是小腿上的肌肉就跟着上下滑动收缩。
庄恕发现他的视线总是在海滩上。
他见过他下水救人。
他还记得那是个小孩,脱离父母的视线自己一人套着泳圈飘荡到了深水区,就在小孩想借着海潮荡回去的时候,后边一个浪头猛地扑了上来,把小孩的游泳圈整个翻了过来。
小孩一头扎进水里连呼喊的机会都没有。
庄恕没看见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跃入海中,只看到他扎了个猛子,像一条虎鲸一样迅速地游到小孩身边,把小孩的脑袋拉出水面拖着他向岸边游去。
庄恕站在岸边的休息台上俯瞰男人替小孩按压胸口,他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交叠在小孩的胸口一下一下按压着,方法正确,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而且很熟稔。
他收回脚尖,看起来他并不需要自己帮忙。
他看着男人的发被他自己用手向后撩,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滑下。
小孩呛了口水出来,剧烈地咳嗽着,他如释重负地抹了把额,抬头正对上庄恕投下来的目光。
男人挑了挑浓眉第一次向他笑,勾起唇角的样子比春日海边的一丛丛绯红的樱花云要迷人。他的眸中有一片海,蔚蓝的海面上映着朗日,星光,四季变幻。
后来庄恕向民宿的老板娘打听到,他叫季白。
海鸟呼晴,海波翻滚。
庄恕游到相对僻静的一片海域眯起眼靠在沿岸的礁石上,感受着从海天一线奔波而来的海潮翻滚着撞向自己的胸膛,溅起浪花。
不知道从海底看到的是海还是天?
庄恕摒起呼吸,身子不断松懈一点点向下滑着,他把自己没入海中,气泡从紧闭的口唇间溢出,咕噜噜上升破碎在海面。
他睁开双眼却透过清亮通彻的海水看到虎鲸正奋力向自己游来。
季白气急败坏地将他拎出水面,怒目圆睁:“你疯啦?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沉水!”
庄恕看着虎鲸亮出尖牙向自己发威发怒的模样,想着如果自己把理由告诉他,他一定会当即把他按入水中再不管他,或许是干脆一寸寸地把他吃了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庄恕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季白被他这一笑搞得一头雾水,怕是遇上恶作剧了,他气,却不经意地闯进他的笑颜难以自拔。
庄恕笑起来仿若秋日透过斑驳的云层投下柔和的光束。阿姆说,那是神光。
他也跟着笑:“神经病。”
后来庄恕跟季白提过这件事,听罢当初未曾听到的理由,季白毫不留情一脚踹在庄恕的小腿上,冷笑:“早知道不去救你,淹死你得了。”
笑话,你才不忍心。
这是一个契机,海说,一个相识相知的契机。
后来他们就熟了起来,在高梯上就又多了一个身影。
跟季白深交的都知道季白爱海胜过烟瘾。
有人问,你觉得海是什么?
是倒过来的天吗?
不,季白说,海是一封从几万亿年前寄来的古老的信函。
它在迢迢银汉里穿行,把世世代代的故事纳入它的一纸温柔之中,它不断地翻滚将人们的情感卷走,好的坏的一并接收。
总有一天就连同你也要坠入大海。
我们从海中来,最终也要回到海里去。
“你听,”季白跟庄恕比肩坐在礁石边,“每天每刻的海浪声都不一样,它在讲故事。”
庄恕静默一会儿忽然笑道,“讲一条离群索居的虎鲸四处游荡,寻找一片称心的海域。”
季白看他一眼,勾起唇角摇摇头,“他快找到了。”
季白想,也许就在眼前。
庄恕常跟季白在退潮的海滩上生一堆火,就近去刚下了潮的滩涂捉一两只海蟹或捡几只螺烤来吃。
海风是腥甜的,海味很鲜,庄恕看着篝火在季白如夜般的眸中窜动。
说起来季白很会做饭,起码对处理庄恕一窍不通的海鲜很在行。庄恕经常就借这个理由请季白到他寄住的民宿家里来吃饭,季白也不推脱,只要他不当班就会带着一筐海味钻进低矮的门楣,打开掉漆的木窗让海风涌入小小的厨房。
他向着海的方向,欣赏海的馈赠。
庄恕常靠在一边看着季白修长的手指在各种甲壳间翻舞,他低顺下的眉眼和因满意愉悦而轻轻弯起的嘴角仿若天赐的艺术品。
海风吹起他额上细碎的发,初生的太阳柔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
庄恕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他的眉眼。
季白先是一怔却没有推开,反而勾起唇笑。
多年来庄恕心中筑起的城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彻底沦陷。
季白最拿手的是蟹粥。
软糯的米和紧弹的蟹肉相混合刺激着味蕾,不腥且香。
庄恕蹲坐在女主人家低矮的小马扎上,一脸满足地端着季白盛得满满一碗蟹粥,狠狠地吸了一口。
“三儿,你这手艺能破吉尼斯。”庄恕看着他捏了一只汤勺正往他碗里点蟹黄,笑说。
“你也就说个嘴儿,”季白白他一眼,心却忍不住雀跃起来,眼底浮起笑意,“当心烫啊。”
“唔唔……”庄恕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滚烫的米汤混着蟹黄的腥香在口腔中激荡,像是涨潮的海水滚滚而来拍在岩壁上激起千层浪。
能麻痹人的神经一样。
季白笑他贫。
夕阳斜着,黄昏中,海潮正退。
他们照例到海边生火,边吃着烤好的鱿鱼边谈起海的逸事。他们在夜色中大笑,在呼啦啦的海风中接吻。
没有人事先陈情,就这样默契地相拥相吻,倒在夜幕星河里。
远方的月映在海面,海潮从月亮中翻滚而来。
庄恕一直将那一晚戏称为季三爷的霸道风流一夜情,回回招来季白的刀眼。
去你的,玛丽苏。
他们一同钻进低矮的门楣,在那张窄而旧的单人床上像海浪一样翻滚,虎鲸在不断升高的水温中甩尾,激起暗涌洪涛。
庄恕看到他眼中那片海起了风浪,波涛汹涌,天色晦暗。他驾着一只船行在风口浪尖,被季白眼中掀起的浪头吞没。
他听到虎鲸低低呜咽。
“庄恕……”
海浪渐渐停息,庄恕阖目休息,季白却枕在庄恕的胸膛上久久难以入眠。
他点了一支烟,看着烟圈在夜里飘荡。
庄恕已经睡了,轻轻打着鼾。
季白抬手抖抖烟灰,叹息一声用气息说,“庄恕,如果有一天你睁眼醒来时没有看到我,别问我去了哪儿,也别找我,忘了我吧。”
他没看到庄恕的眼角滑下了泪珠。
那一天来得很快,就在那个还没有过完的夏天。
季白一直以为他会在海的信纸上这样沿着字迹走下去,他想这次也应该一样。
没什么能绊住一条虎鲸。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虎鲸,还是庄恕给他起的诨名,可他怎么也忘不了。
一切都回到正轨,庄恕去了仁和胸外,季白过完自己的假期继续奔波在一线。
而世界这个大圆从来不会亏待每个怀着真心的人,两辆分驰南北的火车终会在一点相遇。
季白躺在病床上正翻看着一本海的图册,忽然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那一抹白色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站定,他抬起眼眸看那人摘下口罩。
那张日夜牵念的面庞映入眼帘,他看到那人抿起嘴角弯弯眼睛笑道:“亲爱的虎鲸先生,您的海洋医生在海里呆腻了想出来找你。”
“好啊。”季白勾起唇角,他眼里含着泪,“我就在这儿。”
季白每年都要沿着海岸线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缓缓下行,在每片海域的海上救助中心落脚,去寻找那片最衬意的海。
“今年又到了你去赶海的日子了吧?”庄恕看着他眺望远方的眸子,笑问。
“是啊。”
“今年要去哪儿?我陪你吧。”庄恕回身倚在护栏上吊眼笑看着季白。
季白转动眼眸,“不用,我要找的那片海现在就在我的眼里。”
他吻住他,在黄昏之中。
火红的夕阳在天边燃烧而飞行最终坠入深海。
我是不是还忘了什么话?
什么,哦,你的心已经告诉我了。
是么,心都跳动成你的模样了。
庄恕,你是我收到的最长情的信函。
[ 完 ]
out of character. 意外产物 瞎写
有点语无伦次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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